台語長篇小說《大港嘴》創作計畫
胡長松
本部台語長篇小說《大港嘴》作品,透過詩意的敘事架構,旨在以小說背景之烏索港村的諸人物興衰,暗喻台灣歷史長年來被殖民的深沉面,並反省人性在其間被扭曲的狀況、精神方面的困境以及透過信仰突破的可能,期能透過此作品,進一步挖掘台灣人靈魂底層的集體潛意識,並探索藉由信仰的神性之光提升台灣人精神高度的可能。
在特色上,本作品藉魔幻寫實的敘事技巧,穿梭進出黑色港村百年的歷史時空,並在敘事上圍繞主角「我」追尋生父身世的過程,兼述某配角人物李東俊遭謀殺之事件;基本上,小說情節乃在此二主軸上對位交織前行,是奧德賽式的歸鄉/自我追尋的文學原型。敘事技巧方面,大敘述盡可能的被打碎成小結構,各小結構或是情節的敘述,或是小段落的對話,或是某個角色的詩意的回憶,面面交織成小說的「立體結構」,故可稱為小說的「立體主義形式」。內容梗概如下:
1.之一 主角「我」與「我」的父親李碌
主角「我」是一個身世不明的人,根據母親的指示回到出生地烏索仔港,為要尋找自己父親的下落,當然,「我」也想要藉此弄清楚自己的身世。烏索仔港約略是位於台灣西南海濱的一個荒廢的小漁港,然而,當「我」一腳走進去,才發現那裡已經成了一個死寂的、充滿鬼魂說話聲音的村落。大雨不斷地下著,那是即將下陷沉沒的土地。「我」一路聽到了許多死者的嘆息,同時,那些令人迷惘的回音帶領「我」回到各個死者痛苦的、永無止境的回憶的時空中。而最教「我」訝異的是,「我」的父親李碌居然是一個惡名昭彰的鄉霸,在港村頗有惡勢力,他經營許多生意,但最主要的是酒樓芙蓉春以及賭場的勾當。他的性格殘暴、好色,是造成村裡死者痛苦的原因之一。
關於「我」的父親李碌的身世如下:李碌名義上的父親叫做李金塗,是個「牽豬哥」的鄉下佬,在太平洋戰爭的時候,李金塗被徵召去了南洋當軍伕,這期間,他的妻子林阿娥竟遭到某個日本警察玷污了,甚至她因此懷孕而生下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就是李碌。李碌從小是一個被看輕的孩子,甚至被輕蔑地以「狗子」(意指「日本狗之子」)稱呼,故逐漸造就出他殘忍無情的性格。另一方面,作為一個殖民官吏之「雜種」後代的李碌卻不知道,實際上,他同時也是台灣南部綠林抗日名將林大貓的外曾孫;林大貓曾在日本人剛來的那幾年帶領鄉民對抗日本人,頗有斬獲,但很可惜,他最後仍被日本政府誘殺了,且險被抄家滅門,當時只有李碌的外祖父林本僥倖被外籍的傳教士存留下來。
李碌的性格呈現出台灣社會裡很常見的一種典型,一種受害於暴力卻又信仰暴力的強迫性人格。信仰暴力當然是一種悲哀的景況,而其結局是完全的失控與失落。李碌長年來與港村另一頭的幫派人物宋火生爭競拚鬥,表面上時常地勝利,勢力越來越大,甚至強奪了宋火生的女兒宋佩慈嫁給他的姘生子李東俊,作為一種示威的姿態。然而,他的生命卻也就此開始走下坡。他開始感到了體力與精神的衰微,同時,對於死的恐懼緊緊揪住他。某天,他的姘生子李東俊突然被謀殺了,這對於李碌的生命而言,更是徹底的重擊。他想找出兇手,然而,他發覺他陷入了更深的恐懼。他想尋求什麼安慰,但他發現,港村多年來的更富於買賣性質的傳統信仰只能教他無依;他想從更多的女色上找回青春,但這麼做只教他的青春流逝得更快;他迷戀於算命與長生之術;他甚至碰上了毒品;但這一切都是空談,完全無用,甚至加速把他推向地獄。最後,他想起了他為了奪取土地所曾殺害的基督教會的傳教士,一道光芒忽然進入他的胸臆……
2.之二 平埔族潘氏家族的身世之謎
這篇故事中,平埔族潘氏家族的幾個角色將佔據一定的份量,從他們流傳的歌謠裡可以推斷,在血緣上他們來自海上的一個小島Lamay,他們是荷蘭人屠殺該島族人後所留下的後代。這個潘氏家族身世的安排來自於歷史文獻《熱蘭遮城日誌》中荷蘭人屠殺金獅島(即小琉球島)族人的記載:「(1636年 4/23 ~ 4/25記載)我們(荷蘭人)立刻再帶往該金獅島,先把在哪裡已經選好的地方,用堅固的籬笆圍起來防守敵人,然後用盡可能的所有方法(或把他們的洞穴堵死,或用臭煙進去,或按照他們的在當地最熟習情況的人所認定的最好的方法)把他們通通毀壞捉來……(5/1記載)在這期間,派新港人和放索人出去搜尋該島的居民,發現一個洞穴和很多居民,因此我方的人立刻去那裡,把那地方用籬笆圍起來,派四十個士兵看守,把所有食物和水全部拿走,然後放各種可怕的煙進去使他們呼吸困難,他們終於在4月29日向我方投降……(5/7記載)本月四日因為再聽不到吼叫哀鳴的聲音,我方的人乃進入該洞內,發現約有200人到300人死在那洞穴裡(因為很臭無法計算確實的人數)。此外還有一些被他們燒死的人……(1636/7/2 記載)長官普特曼斯閣下與議會乃決議,要召喚所有新港、蕭瓏、麻豆和目加溜灣的居民,以及位於南邊的村莊放索仔、塔加里揚與Dolatock的人,並且在已駐在該島的士兵以外,加派一隊有三十個士兵的部隊,前往小琉球島,以便用所有可能的手段,無論生擒或打死,都要把該島上的人民從該島全數除掉。」
亦即,故事的潘氏家族將是一個於史有本的象徵性的安排,該族的遭遇象徵了台灣人曾遭遇殖民迫害的慘況,另一方面,小說亦將側寫出在殖民統治中,殖民者對被殖民者之不同部族間所慣用的分化策略;這二者均為台灣人精神層面的大困境,並要藉由小說中的幾代人物潘來貴、潘大海、潘春花、潘宗保、瑪莉(潘雪)的遭遇表現出來;事實上,前述之「我」與李碌的身世發展有其扭曲面與沈淪面,亦不能脫離於這個被殖民的精神困境的架構之外。當然,潘氏家族也同時象徵了台灣人既有的勇氣、情感與不願屈饒的生命,將與李碌之流形成極強的精神抗衡。
3.之三 「我」的身世謎底:「善」與「惡」的對位
承前所述,這篇故事將會有一個頗為深沉、黑暗的背景,表面上看,「惡」的旋律似乎將處在上風,但計畫中,這篇故事並非通篇被「惡」所掌握,事實上,「善」的力量同時也將在李碌所代表的黑暗的背後逐漸結集。漸漸地,「善」的光線將要從黑暗的背景裡浮現,形成不妥協的對位。
「善」的力量將要擴大,原先只出現在幾個人物例如「我」的母親林金釵與平埔族後代的潘氏家族身上,而後,隨著小說敘述將慢慢擴散開,最後,形成「我」的身世謎底的主宰者。在故事的後半段,讀者將發現,原來雖然「我」的母親林金釵嫁給了李碌,但其實「我」並不是李碌的兒子,「我」的生父原來是個勇敢多情的漁夫,他正是潘宗保,是來自於前述海上小島的平埔族的後裔。在故事的結尾處,「我」將要不斷和象徵鄉土本真的真父親對話,也要和同時象徵殖民者與被殖民者的假父親(李碌)對話;他們將各自為自己的行為辯護,而信仰的光將要把他們各自的軟弱包圍,在他們的悔改與體悟中,他們將要提昇。
在故事時空的結尾,男主角和平埔族身世的女主角一行人,坐上一艘名為「Nanang」(平埔族語「名字」之意)的船,航向大海,航向傳說中真正的故鄉Lamay。
- 出版|本創作計畫於2010年由臺文戰線雜誌出版,書名為《大港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