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肚城歸來的祖靈
趙慧琳
創作內容摘要
一八八一年，即清朝治臺的光緒八年，中部平埔拍瀑拉族人洪阿市和唯一弟弟洪福枝，相伴參加大肚城庄一年一度舉辦的「揹祖公」祭儀。她還未滿十歲，卻已懂得如何叫喚祖靈，她雙手壓後，作出捧住歷代祖公嬤，揹負祂們行走的姿勢。來自不受外族約束的年代，大肚番Tackasmaha從阿市背後，輕聲應答了她的呼喚，遠溯荷蘭據臺以前，拍瀑拉在西部平原生活的浩大史詩於此展開。
序曲「她的查某祖、她的查埔祖」，一八七一年，巴宰族出身的洪家女祖英太和，為甫出世的阿市剪斷臍帶，這名女嬰成了她口中暱稱的「烏肉仔」。而揭開埔里洪家的遷移史，阿市的查埔祖洪安修正是大肚社人拋下海口原鄉，沿著烏溪，跨過生番界，跨族、跨部落集體往內山遷徙的第一代。
作品第壹部「阿母的兩段婚姻」，阿市一半血統混自車籠埔庄的漢移民家族，她的阿母江金因著前、後相隔十餘年的兩段婚姻，進出內山的拍瀑拉聚落──大肚城，這也決定了後代口中「番仔姑婆」的阿市，在大肚城長大的童年。家族再度離散的日子提早來到，喪夫的少婦江金帶著福枝改嫁藍興堡的番仔寮庄，她們母子乘坐轎子出走內山，抬轎者正是林家帳房的轎夫，也是江金未來的夫婿。
不到幾年間，留在內山的阿市，和同是埔里番的枇杷城庄人田水獺牽手，她的長子才出世，夫婿即入選史櫓塔屯丁，開始在十一份仔山麓守番的漫長歲月。另一頭離散的福枝，則婚配了草湖林家的漢家女。福枝為了照管阿爸生前留下的田園，得在大肚城和番仔寮兩地之間，進進出出，竟因此愛戀上了烏牛欄的巴宰女。他即將離去，臨行前還留下貼身信物，且承諾務必返回再相會。怎料，江金硬是出面，阻斷福枝返回內山之路，沒多久，失信的福枝即腳跟潰爛，遽然身亡。他得年才二十七歲，悲傷不已的江金自此認定，這個不幸和散毛仔的「番婆鬼」脫不了干係，是巴宰女施放巫咒報復的結果。江金於是立下擋路石，誓言番仔寮庄遺留的洪家子孫，世世代代不再入埔。
作品進入第貳部，一八九五年，阿市生下第二胎時，臺灣島已跨過了清國，她儼然成為日治時代的母親。日人統治初期，族群複雜的內山埔里有親日、反日的兩大陣營，熟番聚落也出現分裂的政治抉擇。而即使轉換為日人統治，阿市的夫婿水獺還是離不了守番職業，成為蜈蚣崙的官派隘勇，吸鴉片的他亦在壯年即邁向人生輓歌。米糖相剋的日人掠奪式殖民經濟，在大肚城地方開設會社糖廠，強徵洪家土地，毀公廳，於是在一九一○年，新寡的阿市在長子有進陪伴下，揹負落難的神主牌出埔里，一天一夜後，終於抵達番仔寮庄。三年後，阿市和大肚城王大老二度婚姻，成為庄頭人口中的「大老娘」，他們先是前往挑米坑仔的會社農場種甘蔗，後來又移居到北港溪一帶拓墾，輾轉流浪到晚年，才歸回了埔里。
一九二○年代，大肚城番的田園土地漸漸落入「鹿港擔埔社」出身的漢商家族手中，拍瀑拉祖靈祭中領頭的四名女曲頭，皆在母系家族混血、轉化到漢人主流父權社會的年代中，歷盡了生活滄桑。受到日人官廳治理的埔里熟番，仍在一九三○年發生的霧社事件中，捲入霧社番與殖民政權的偌大衝突，挑起他們先祖在清廷治臺時的「番仔反」記憶。
中日戰爭爆發後，日本帝國推行皇民化運動，大肚城庄凝聚族群認同的牽田、揹祖公祭儀，全在日人同化政策下，被迫停辦。一九四一年夏天，太平洋戰爭開始前半年，水裡城洪阿里也離世了。她，童年時期和洪阿市一起「揹祖公」。她們，都屬於末代的拍瀑拉。她們還在問：大肚城歸來的祖靈，是否就此離散？
- 出版｜本創作計畫於2013年由INK印刻文學出版，書名為《大肚城，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