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編/洪瑞薇 Banner設計/Dyin Li

有一種老派戲劇的套路是這樣的:非帥即美的主人翁,掙扎於追求自我與繼承家業之間的種種拉扯,衍生出一連串的悽悽楚楚。而在各樣的自我追求標的當中,「能吃嗎」的藝術,大概就屬這拉扯排行榜中的首位。

回到現實,有浩大家業可以繼承的人終究屬於少數。不過藝術所招致的、與家之間的扞格,倒是時有聽聞。

也是關於吃。我在媒體上叢生的美食報導裡,偶然領略到所謂傳承的新義∕多義。最典型的那一種,是亦步亦趨,一分一勺,時間火候食材調料都絲毫不得增減的完美複製;可也有另一派,是遠遠跨了出去,而後回過頭來,將新學到的本事,給家業注入新生。好比說,台南一家老水果行的少年子弟,遠赴義大利學習製作冰淇淋,之後結合自家水果的優勢(內含累積了四代的家學)研創了獨特的冰品,讓原趨凋零的老字號再度吸飽人氣。

在藝術領域,似乎也不乏這樣的繼承者。以下是嘗試在「國藝會補助成果檔案庫」中挖掘到的幾種繼承的樣態:

張徐展以瑰異的動畫錄像、精巧的手作紙偶和場景,甦活了家族承傳百年的紙紮技藝∕記憶,早已是傳頌四方的勵志故事,「新興糊紙店-紙人展篇」是這一切的開端;而今張家姊弟更以「沾沾喜氣文化」為名集結了跨領域的工作者,提出「新興糊紙文化——傳統紙紮工藝生態升級計畫」,肩扛起台灣糊紙文化的未來。

家中經營肉品生意的黃韶瑩,早些年的創作常帶有「牠者」的身影,她的軟雕塑,或用包裝肉品的棉袋捏造出蓬軟的肉身,或塞滿了鋪張的雞鵝毛皮草,成群倒掛、待宰的姿態,除了誘發動物權的反思,也叫人忍不住對號入座,詫然望見身處在群體當中的自己。

林書楷的父輩從事模具鑄造,隨著家中小工廠的經營邁入夕陽,他運用遺留下來的大批「積木」(翻模用的木刻模具),揉雜其所置身的城市、信仰、產業與家庭記憶,再現出他所想像的「陽台城市文明」風景。

編舞家林廷緒從小與民俗信仰有著難解之緣,他的曾祖父為東隆宮溫府千歲的乩身,出家為尼的母親亦不時為逝者舉辦法會,林廷緒自己也曾在參與祭儀的過程中,有過不可思議的身體經驗。他帶著真誠的提問浸身田野,探觸人與神、身體與精神之間的無形連結,而後將體悟注入舞作之中,創造出某種出神的質地。同樣著眼於生死魂靈,許程崴的創作關心,則是源於家中經營殯葬事業、幼時以墓園為遊戲場的成長記憶,他的多個舞作直面死亡與存在,遊走式觀賞的《上造》,更直接是一場「送走」(Sàng Tsáu)歹物仔的祭典。

農家子弟陳漢聲與劉星佑共組的「走路草農/藝團」,試圖在藝術裡讓故鄉代代相傳的農村農事經驗持續可見;瓦斯店的女兒郝妮爾,與計程車行的大漢仔陳俊文,也藉由不同的文學方法,各自梳理了他們與上輩執業的情感糾葛,同時記錄下這些特殊產業的現實處境與時代更迭。

如此盤點下去,簡直可以說個沒完……。終而我發現,關於繼承這件事,其實不是專屬老派年代、或者豪門世家才有的課題,而是日日縈繞在我們大多數人周遭的——我接收了什麼、又打算留下什麼——人生在世的臨場實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