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場奇蹟越偉大
而一次奇遇越危險,
就越值得渴望迷戀。」
——Chrétien de Troyes《艾雷克與艾妮德》(Érec et Énide)

某時刻、某段時刻、在某段時刻間……。時刻擁有自身的某個「發生」,這是此時刻自混沌中無可避免的發生,發生與它自身現實化的邂逅。時刻總是在每個偶然的拐點中奇遇、命運的拐點中奇遇,或者,奇遇使得命運與偶然得以形塑出他們之間具有表現性張力的奇遇,這是一種對於命運與偶然各自的再化身,使得被注定好的命運法則偶然化,使得不被注定好的偶然命運化,命運的命運即是偶然,而偶然就偶然成為了命運。某個主體不可避免的被遭逢了一場遊戲,邂逅了一場主體自身內外張力的奇遇,這是奇遇與其伴生物在既已來臨或尚未到來的諸時刻交匯的遊戲:偶然、命運、奇蹟、危機、尋找、冒險、事件、機遇,這就是奇遇發生學。

我們想關注的是某種特性化的奇遇,這個奇遇使得偶然與命運被配置的於其自身上,它的對象來自於它自己的不是它自身之變化中。這是藝術創作的非藝術奇遇,以持續在其身發生它所不能及之物發現了一種客體性,在其自身所勾勒出的疆域中發現了一種直接關照的客體性,這也是何以作品能被持續倍增其作品意義的關鍵。這種一體卻複性的分裂客體性,將呈現在分佈於藝術中的諸特定屬性和表現模式連結的奇遇質素中。除了是與外部環境奇遇而給予的影響與被影響的被動形式外,奇遇性的關鍵是我們如何在被動的奇遇中去主動奇遇,為認知在屬性和表現的自我特性中,如何特性化的再自我特性,透過直視命運與偶然間遊戲的感知,不斷從我們自身的變化中分離而感知遭逢的機遇,我們才有更下一步變化的可能性,而這也是奇遇發生學的藝術問題。

於是在「國藝會補助成果檔案庫」中,藝術的問題被以奇遇發生學的獨特詢問再次的提問於每個創作者的奇遇:

由舞蹈生態系創意團隊分別於202120232024發起的「舞映島」系列計畫,使得舞蹈從劇場或特定空間出走至環島計畫的冒險。這是關於舞者與當地文史環境、團隊的限地(Site-specific)「舞島-身體發生學」,每個特定身體故事被每個特定環境的特性即興機遇的裂解為只屬於某限定關係下舞島故事。除此之外,舞島故事的創作形式將與影像接融,這是身體進入平面影像的尋找,也是影像如何舞蹈化、環境化的機遇,舞蹈與身體在影像裡尋找它「影像化的舞蹈身體」,這是舞蹈屬性在自我特性中歧出的變化。由舞蹈、身體、島的文史環境、影像,所串連出來的是一整個生態系的各維度媒合,這便是生態自然:即人、物種和不同媒介的和平相遇之邂逅,由形成一個可關照自身且不同生發的多元系統。

什麼是身體?我們甚至不知道一個身體還能為我們做什麼?一個斯賓諾莎式的身體命題如何在當代藝術中被奇遇的轉換或再詢問?藝術家周巧其與胡悠揚在其「『鼠計畫』千年虫x陳俊宇-2023」作品中與行為藝術家陳俊宇共同佈置出一等待使身體產生事件的場域機器。陳俊宇的人-鼠變化,將完美展示被用以極為精密的數據機器程式系統來計算數位身體的命運母題中,不過這同時又被包裹在一場由行為藝術的展演所生效的偶然內。行為藝術的介入下使佈置事件的強度擁有其特異的自反性,非人機器的數位身體正在延異與擴充它原身體的來源,卻是透過展演的檢視,誘導倫理問題的主動性增加不可見事件的暗潮之處。詢問身體的本質與詢問行為藝術的本質同時在此作為一種危機,也可能是奇蹟的展現。同樣作為反思身體與技術間倫理問題的作品,藝術家許哲瑜的「『神經身體與成像』研究與創作計畫」,由藝術家發現「複視(雙重視野)」的病理徵狀中開展出對於關注身體在「神經」與「成像」這兩個特殊媒介下交匯的奇遇。掃描技術的建模所產生的物質-身體形式,給予作品自我對自我客體性問題能產生事件的場域。作品中物質-身體所表現的製造空洞感,與旁白敘事所陳述的虛實辯證之想像寓言,承載在近乎虛無世界實境的斷裂性上,那敘事與物質互相錯差的美學氣質中,使作品的整體內在形成了一股正進行的不可知變化哀悼儀式。

自二十世紀四五零年代開始,由法國的Pierre Schaeffer, Pierre Henry所開展的具象音樂(Musique Concrète),以及從The New York School所開展的不確定性音樂/機遇音樂(Indeterminacy music / Chance Music)以來,音樂,或著說聲響,開始被解放自音樂的定義,往更具其自身本質的面向被創造與探尋,聲音作為極具不可見又不可捉摸的一個媒介被開發與擴增,聲音如何被製造出來或自我製造出來,這是聲音在其不可見本質中奇遇的發生學。製作循環工作室的「《Be⁷記得》聲光混域之新詩學超譯呈現計畫」將光與聲響的現場性之潛能做配置,使其在融貫、錯差、相輔相成又互相消解中變化。聲響的屬性依附於光的可見脈衝之表現上,而光的屬性亦被依附於聲響於空間中傳遞的輻射動態性中,擊樂演奏、即時調變及預製電聲、多聲道環繞聲場系統及繪畫等各維度音色與泛音的調變都與光的流體性產生機遇的現場性感知。而由NanaFormosa 擊樂二重奏為創作核心進而連結當代作曲、聲響、影像、展覽、臺灣素材而整合成的作品:「裂變—漂浮小鎮嘉德阿威亞 (Gad-Avia)的一天」。「嘉德阿威亞」的虛擬性作為事件的起點,為「臺灣」的位置提供一不在場的在場性證明,正如聲音與影像的看似複製現實之模仿,其實虛構之物根本即作為自身的體現之特性,詮釋出特性化的臺灣訪本之冒險。何謂臺灣的聲音樣貌?此作的問題性促使作曲家與影像設計師田野的捕捉聲音、影像等質地,將臺灣這個島嶼的概念與元素,現實化的凝縮於一多樣態的實際卻又虛擬的舞臺島嶼上。聲響在這個作品所自我獨立的便是在兩種意識的表現:打擊既作為島嶼現實化之擬仿,又以其聲響性屬性特性勾勒自身,這是器樂在此具有的雙重性命題之游移奇遇,對觀者的、亦是對正在表現它的演奏家、與作曲家的。每個聲音與聲音在它自身快、慢、動、靜下的質量下,既是現實場域的密度,也是偶然契機的振幅。聲音在光影與身體的交織中,不再僅僅作為一種可感的媒介,而是化為一種發生的契機——一次奇遇。聲響的發生不是被動的呈現,而是自身與他者、現實與虛構、技術與感知的互相逼近。

奇遇發生學沒有終點,它只是一個不斷自我更新的疆域——一個必須在偶然與命運、危機與奇蹟之間,保持開放的實驗。然而當藝術已經超出它的疆域,我們是否仍然能夠辨識那個「奇遇」的瞬間?亦或,正是在這種無法辨識中,奇遇才顯現出它的真正的力量?

 

文編/林翰祥 Banner設計/Shang-Ru Ts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