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編/闕巧婷 Banner設計/唐唐

在長久建立下來的生活習慣、人際網絡、移動方式、居住空間、經濟能力和文化環境等等組成的舒適圈中,我們慣習於這樣的日常,並時不時以進入劇場、進入展場、或進入某個特定的空間的儀式,偶爾覓得不同於日常的體驗。

大橋頭捷運站連結的是大眾眼中大稻埕的端點,附近還有個熱鬧的延三夜市;而複象公場的大橋1988街區沉浸式劇場演出計畫《大橋1988》則是於夾在這之間的大橋町社區一帶安靜上演。透過配置給參與者的導覽手機,引導觀眾前往大橋頭社區中的事件現場,劇情透過耳機、透過觀眾選擇觀看的場景,重構1988當時大橋頭社區中存在的居民/移民、產業、地方勢力組成;在場的演員靜默無聲如同徘徊此地不散的鬼魂,重現事發當時的時空片段,或留下謎團或解開線索,直到演出完成後,以素人的口條念出當地居民訪談的逐字稿,把觀眾拉回到20多年後的現在、再度回到純粹外來者的姿態。

鄰近有中山女高、建國啤酒廠,假日花市玉市,以及被三不五時拉出報導的日式懷舊酒吧,建國高架橋除了是交通要道以外,大多數以前述這幾項標籤被認識。而這條陸橋下方的空間也被市場、停車場、計程車司機休息站、加油站等等設施瓜分,無論是橋上橋下,都不是讓人長久停留的地方。啡展國際股份有限公司主辦的「橋洞計劃」就選在這裡展開,策展團隊在完成視覺藝術策展專案的駐地研究後,邀請藝術家以計畫型的創作(「各式的社交行動及藝術介入」)嘗試與橋下既存空間及社群碰撞出各種可能性/或意外。包含法咪咪的《Charlie的叭叭洗澎澎》(超級洗腦歌)與計程車休息站的呼應、在市場福德祠前邀請老攤商辦桌與創作者共食、虛構出一個華麗的蛋黃區都市開發案《建八隱園》對比這個畸零空間的諷刺、以及採用或轉化各種市場空間、器具等等的各創作計畫,巧妙地讓觀眾在穿梭這個攤商休息後,但卻仍是在氣味、視覺、體感上仍留下處處是「異地(「這可是一個菜市場!」)」的奇觀和記憶。

相較於公共空間,策展人培力@美術館專案《家物事:一場發生在藝術空間的聚落與實踐》由鄒婷策展,選擇的展出空間則是在仍有居民錯落居住的浮洲舊眷舍平房老街區──九單藝術實踐空間與臺藝大藝術聚落。面對家屋的框架、居民的生活空間,創作者既是外來者又是空間暫時的主人;面對觀眾,創作者和作品則嘗試以主人姿態歡迎觀者拜訪,而拜訪的觀眾則在這個似曾相似的居所,又是展覽介面的民居空間,在地毯和布置舒適的客廳(gallery)中,體驗著私人領域和公共空間的跳轉和沒有主人的待客之道。

跨域合創專案的「聚合舞+STUDIO 6台灣/德國/越南跨國跨領域製作計畫《Home away from home》」中,觀眾被分組走入劇場布景中,布景還原自越南移民在德國及台灣工作與生活的場景,有台灣工廠窄小擁擠的上下舖宿舍、有國語教室的長桌、也有移民在德國開設的餐廳和街邊果汁攤、以及期待新生兒降生地潔白溫馨空間等;每一站的「站主」是移民/移工本人,以訪談他們的紀錄短片和/或現場演出呈現他們的真實經歷,觀眾又親密又抽離地直面這個人(而非演員)某一個人生的片段。再度回到劇場座位後,前段這個可被看見、願意被看見的時刻,從半紀實的狀態回到劇場中,再度成為被凝視的故事。

觀者身處其中,但周身地環境仍不經意地透露出自己的抽離特性──而此種「登入」劇(展)場漂浮於現實之上的觀影位置,在使用Chito APP(趣淘)的體驗中則有了模糊的空間,並時不時召喚著觀眾某刻獨屬自身的記憶。

趣淘APP大約是近來開始逐漸打開知名度和使用度的漫遊者劇場/聲音敘事的應用程式,自開發者張吉米的《少年待在立法院的那幾天》開始,陸陸續續包含有如演洋娛業、測不準工作室和多個2022人權藝術節節目等上架。每一檔作品依其主題和敘事,帶來不同的體驗和多媒體的呈現方法,也依著劇本的型態觸發不同的實時體感經驗:獨自一人與手機連結的某種安全感、進入熟悉空間但開箱不同視角的新鮮感、誤入陌生空間的顫慄感。

以趣淘APP為載體,選擇西門町為基地,演洋娛業在共融藝術專案發展的「《Auntie & Uncle莎意思》樂齡創作培訓暨藝文展演計畫」,讓樂齡素人演員在經歷創作培訓與工作坊後,演出數個莎士比亞知名劇本的片段。解開影片的儀式則呼應地點或者是劇情:在迷音圖片中選出獅子才能解開金獅樓中的李爾王故事片段、輸入相對應的籤詩詩號才能聽到台北天后宮宮廟主委馬克白夫人的盤算,以及發生在蜂大咖啡的羅密歐與朱麗葉,老天祿老闆娘的馴悍記等等。在地化的莎士比亞故事,親近地招呼觀眾,即使體驗結束、收起耳機,觀眾與這地方仍因此有了新的記憶連結。

測不準工作室製作的「台灣古道聲音敘事《入蘭1.0》」,則選擇淡蘭古道中的「隆嶺古道」草嶺往石城為敘事主軸,參加者隨著古道重新走過一次先民墾荒入蘭(葛瑪蘭/宜蘭)的路徑;對於先民墾荒的體驗和理解實際上並不來自劇本的資料,而是身體進入佈滿蜘蛛網、等身高的芒草、部分陡上窄小的山徑的體感以及路徑未知的緊繃感(古道入口處有熱心山友寫下:「蜂窩已被摘除」),故而解鎖地點後出現的影片,反倒像是勞心勞力之餘稍作小憩收到的犒賞;對於沒有墾荒壓力的觀眾旅人,古道及其地景、聲景本身更為鮮明地成為此件作品導引出的餽贈。

設定地點、打開google map,透過捷運站、某條路、某個公車站牌可以很快組成行人的交通指引和空間認知,途經的橋下畸零地、道路區劃出的舊街區、觀光地圖以外的生活鄰里,我們對該空間(Space)所偶爾投以的奇觀凝視,卻也是他人的日常和生活的地方(Place)。無論何種展演呈現的形式和主題,要說我們是否多認識了一點這個人、這個族群、這個空間、這個地方、或這個議題依然是個難以回答的大哉問──那麼就繼續嘗試登入各種不同介面吧。